第十三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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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
因為有林淞屹天天給餘歌講數學題，最新的一次數學周測，她進步很大。
期末考之前的最後一次摸底考試，她和隔壁班的一個女生一起並列年級第十名。
這是她第一次進年級前十，她看著成績單上自己每一科的分數。
“看完了嗎？”林淞屹在她後面懶懶地說，“看完傳給我。”
餘歌把成績單傳給他。
成績單是按座位號排的，她18號，林淞屹20號。
林淞屹看了會，把成績單又往後面傳。
“你這次數學比上次高了差不多10分。”林淞屹有些驕傲地說，“我功不可沒。”
餘歌看著他，他笑得很開心。
他的眼睛不是桃花眼也不是丹鳳眼，是那種自然下垂的狗狗眼，睫毛很長，笑起來的時候，睫毛會輕輕顫動，眼睛下面的那兩個臥蠶鼓起，看起來像是只薩摩耶。
“你有沒有想考的大學”林淞屹忽然問她。
“沒有。還沒想好。”餘歌垂下眼。
“哦。”林淞屹說。
“哎，”一旁的貝樂樂聞言，看向餘歌，“之前你還說你想考古城大學來著。”
“太遠了。而且那邊冬天很冷。”餘歌說，“我現在不想離這裏太遠。”
林淞屹看了她一眼，沒再說話，把臉埋在臂彎裏閉上眼睛。
那之後又過了一個星期，餘歌才又去圖書館借書來看。
她這次還是在晚自習之前去的，借完書剛打算往宿舍樓裏走的時候，傾盆大雨兜頭落下。冬日裏，天黑得快，此刻四周都是昏暗的。
她剛邁出一步，雨水就滴到她頭上，她忙往裏退了兩步。
她站在檐下等雨停，看著雨。好像還下雪了，是雨夾雪啊。
孤靜的夜空下，她一個人靜靜地看著，雪和雨一起落下，像純白月光下的汪洋大海。
說起雪記憶最深刻的還是個位數年齡時候，過年的時候，她和媽媽一起回她的娘家。
姥姥家冬天窗上結著冰花，那時候洗手要到爐子上燒水，每天她姥爺要洗手之前都叫她先洗，姥爺倒的水都稍熱一些，他手上很多繭子，要泡一泡。
然後擡頭一看，半面窗戶都結上冰，沾一點點熱水，指尖按在窗戶上，看著手印越來越明顯，看著水順紋路越擴越大，直到融化了那薄薄的冰層，手指和玻璃接觸。
媽媽怕她冷著，趕忙把她抓開。太陽升上來時，融化的水從上而下流下來，第二天未流盡的就塑成了新冰，而她昨天早上的指印還在上面，很淺。
後來媽媽去世她就搬來這座多雨的北方城市，那樣的場景很少見了，隨著年齡增長，學業繁忙，去姥姥家的日子也不長，冬天也沒有以前那麽的冷了。
或許是全球變暖的原因呢，七八歲沒過腳踝的大雪天，後來再也遇不到了。
但是比起雪，雨就討厭許多了。總是在人出門的時候下，淋到雨人會感冒，雨聲總是會把她吵醒。
“這個城市好像總是下雨。”她伸出手，手心裏是幾滴雨水。
“是啊，我還會經常忘記帶傘。”有人踩著昏暗的光線，從樓梯上走下來，徑直走到她面前。
林淞屹走到她面前。
這個時候這裏就他們兩個人，沒有其他人。
餘歌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。他剛才聽到她說的話了
林淞屹站在她旁邊:“你帶傘了嗎？”
“沒有。”雪停了，只有雨還在不停下。餘歌問他:“你也沒帶嗎？”
“嗯。我好像有健忘癥，總是要忘記帶雨傘。”林淞屹笑了一下，忽然問她:“你喜不喜歡下雨天。”
餘歌正要回答。
“我真的好喜歡下雨天啊。”他的聲音被揉進淅淅瀝瀝的雨聲裏。
“你為什麽喜歡下雨天”餘歌問他。
“我之前有一次心情不好，又忘了帶傘，於是我淋著雨回家的。”林淞屹說。
“會感冒的。”餘歌說。
“嗯。後來我也感冒了。”他望向她，“但是我很喜歡雨的聲音，還有雨滴在皮膚上的感覺。”
“可能因為雨是天空的眼淚，雨聲是上天賜予的聲音吧”。
他笑了一下:“啊，這句話有點像什麽傷感文案。”
餘歌看著面前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停的雨，此刻她喜歡的人站在她的左側。
她忽然想起一首歌的歌詞。
最美的不是下雨天，是和你一起躲雨的屋檐。
原本令人覺得有些吵的雨聲此刻卻像是變成了奏鳴曲。
真希望這場雨能下久一點，這樣就能和他再獨處久一點。
那天之後的第二天早上，餘歌來到教室的時候，第一反應還是朝林淞屹的位置看，原本經常比她早來的林淞屹居然沒在自己的座位上。
只有他的同桌段麒麟在。
餘歌走近了才發現，他的書包也不在了。
請假了嗎？餘歌想。
段麒麟說，他請假了。
餘歌想問段麒麟林淞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，但是她什麽都沒問，只是坐到自己的位置上，開始早讀。
他不在，還真的有些不習慣。
那天是星期五，下午放學後，餘歌拿起書包打算去坐公交車的時候，段麒麟猶豫了很久，在她走到班級門口的時候，還是叫住了她。
“餘歌。”段麒麟叫住她。
“怎麽了？”餘歌回過頭。
段麒麟猶豫了好幾秒:“你家…是不是和林淞屹家挺近的”
“走路的話十幾分鐘就到了。”餘歌說，“你想說什麽”
“你能不能幫忙把這幾張試卷拿給他”段麒麟說，“星期日回來就要上交的，這麽多他星期日回來了，一個晚自習肯定補不完的。”
他又看了餘歌一眼:“可以嗎？”
“可以是可以…”餘歌有些為難，“我只知道他家在哪裏，具體的門牌號什麽的不知道。”
段麒麟給她說了個具體地址。
“你知道他家在哪裏”餘歌問，“為什麽要我拿給他你沒空嗎？”
“因為…”段麒麟的臉一下子變得很紅，“我約了黃怡然。”
“哦，我懂了。”餘歌笑了笑，接過他手裏的試卷，“我會幫忙拿給他的，祝你約會順利。”
段麒麟的臉一下子變得更紅了。
餘歌手捏了捏自己書包的帶子，還是沒忍住問了他一句:“你知道林淞屹為什麽要請假嗎？”
“我正要和你說呢。”段麒麟說，“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，昨天晚自習下課後他打了個電話，和電話那頭的人說了幾句什麽，大半夜的，然後去政教處拿了請假條就走了。”
“哦。”餘歌抿唇，“知道了，謝謝。”
她就要往前走，段麒麟又叫住她。
“我也不知道電話那邊的人說了什麽，但他看起來心情很不好的樣子，”段麒麟說，“如果可以的話，…你安慰一下他”
餘歌:“…”
“如果是你的話，他可能會高興一點兒的。”段麒麟最後說。“你有沒有發現他特別在意你說的話”
餘歌坐在公交車上的時候，一直在想段麒麟的這句話。
她拿出耳機戴上，靠在窗上。
她的耳機裏全是陳奕迅的歌，有時候會將其中的一首歌單曲循環，一直聽到下車。
那天她回家洗完澡之後，穿上自己最喜歡的外衣，拿起段麒麟給她的試卷塞進包裏，出了門。
她去蛋糕店買了自己最喜歡吃的紙杯蛋糕，把還有溫度的紙杯蛋糕放進包裏，往林淞屹家的方向走去。
她之前只知道他家在冰淇淋胡同，她很少去那裏，但是現在她知道了他家的具體地址。
她站在胡同口，朝他家門口望過去，那裏蹲著一個人。
餘歌下意識往隱蔽的角落裏靠了靠。
這個胡同口也有一顆紫藤樹，不過沒有他們學校教學樓前的那顆樹那麽高大。
她站在樹下，看著地上蹲著的人。
林淞屹蹲在地上餵貓，他沒穿校服，穿著一身黑，黑色衛衣黑色褲子，地上那只胖胖的橘貓正在吃他手心裏的小魚幹。
從餘歌這個角度看過去，只能看到他的側臉。
他垂著眼睛，長睫被夕陽照著，在臉上投下一小塊陰影，身後的影子被拉得很長。
就像三年前那樣，他一個人坐在蛋糕店的角落裏，也是這種金色的光線，他的影子看起來那麽孤獨。
餘歌真想走上前去，抱抱她喜歡的男孩子，陪陪他，告訴他，不要不開心。
林淞屹餵完了貓，等貓慢悠悠地走遠了之後，他還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。
餘歌感覺他的頭頂上似乎有一朵小烏雲，此刻正在嘩啦啦地下著雨。
他站起身來看著眼前的夕陽，過了很久，才走進自己的家裏。
等他快走進自己家的家門的時候，餘歌這才想起來自己還要把試卷拿給他。
她從樹下走出來，快步走到他家門口。
林淞屹已經走進了家門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。
餘歌:“…”
正在她想走上前去敲門的時候，門被打開了。
裏面走出來一個男孩，十一二歲的模樣，乍一看和林淞屹有點像，有著一頭和林淞屹一樣的自然卷，不過比林淞屹矮，只和餘歌差不多高。
他正要朝對面走去，忽然看到站在自己家門口的餘歌。
“你好”他往餘歌那邊走了兩步，“我沒見過你，你是來找人的嗎？”
餘歌看著他的那一頭卷發:“…啊，你認識林淞屹嗎？”
“哦，你是來找我哥的啊。”男孩說。
“嗯，我是他同學。”餘歌說。
“那你等一下。”男孩就要朝門內走去，“我去幫你叫他。”
“不用了。”餘歌忙說，“我就是來拿點作業給他，讓他有時間寫起來。”
她想起少年被夕陽拉得長長的背影。
他現在應該不太想看見自己吧。
餘歌把包裏的試卷拿出來遞給男孩。
“真的不用我幫你叫一下他嗎？”男孩接過試卷，遲疑道，“你不進去裏面坐一坐和我哥聊聊天”
“不用了。”餘歌最後看了一眼，轉過身走了。
林梓楓走到林淞屹的房間門口，敲了敲門走進去。
“哥。”林梓楓把試卷放到他桌子上，“你同學讓我給你的。說是讓你有時間就寫起來。”
“哦，放那裏就行。”林淞屹正在看書，他轉了轉筆，“對了，什麽同學”
“你們班的女同學。”林梓楓說。
林淞屹轉筆的動作一停:“什麽樣子的”
“很瘦很白，頭發到肩膀下面一點兒，和我差不多一樣高，”林梓楓想了想，“哦，對了，她聲音很特別，是那種有點沙啞的煙嗓，還有…”
林淞屹把手裏的筆扔到一邊。
林梓楓話還沒說完，林淞屹已經跑出去了。
他的心跳得無比快。
他跑得很急，一直跑到家門口，才看到快要消失在胡同口的女孩身影。
她很小一只，低著頭慢慢往前走，腳下的影子被夕陽拉成一條。
他喘著氣:“餘歌。”
餘歌回頭。
太陽光線照得她睜不開眼，她擡手擋了擋。
只是這一會功夫，等她把手放下的時候，林淞屹已經跑到她面前了。
他跑得很急，像是怕跑慢點就見不到她了一樣。
“有事嗎？”餘歌看著他。
“你為什麽不叫我”林淞屹的語氣好像有點委屈。
“我…”餘歌輕聲說，“我本來是想叫你的，但是你弟弟剛好在門口，我就讓他拿給你了。”
“那你為什麽不讓他去叫我”林淞屹往她面前走了一步。
“我只是拿幾張試卷來給你的而已。”餘歌低頭，去看他的鞋，“段麒麟讓我拿來的。”
“他為什麽要讓你拿給我”林淞屹問。
“他和怡然去約會了。”餘歌眨了眨眼。
“…”林淞屹沈默了一會兒。
林淞屹沒有說話，餘歌忍不住擡頭看了他一眼。
他離自己很近，雙眼皮褶皺很深，眼睛垂著，不知道在想什麽。
“你睫毛好長。”餘歌還是沒忍住，小聲說了句。“像小蝴蝶。”
“你喜歡嗎？”林淞屹掀起眼皮去看她，“可以給你摸的。”
“不是…我…”餘歌結結巴巴地說:“我就是誇你一下。”
林淞屹看著她有些紅的臉，擡手，將她頭頂上的紫藤花瓣拿下來，“你站樹下幹什麽？”
這個場景似曾相識。
那天她站在紫藤樹下，頭頂也是落了一片這樣的花瓣。她站在圖書館外面的草叢裏被蚊子咬了好幾個包，最後借到了他摸過的書。
從初秋，一直到寒冬，原來已經過去這麽久了。
太陽已經落下去了，只剩下一點點餘暉。
他從剛才到現在，一直都沒有笑過。
“你心情不好嗎？”餘歌想起段麒麟對自己說過的話。
“有一點。”林淞屹說。
“是不是生病了？”餘歌問。
“嗯。”林淞屹說，“有點難受。”
“那你好好休息。不要熬夜。”餘歌看著完全沈下去的太陽，“不早了，我先走了，星期天晚上再見。”
“你一個人走路回去”林淞屹皺了一下眉。
“嗯，我家離這裏不遠。”餘歌點頭，“這個時間已經沒有公交車了。”
“我陪你一起。”林淞屹說，“不要走夜路。”
“不用了，你生病了，還是好好休息吧，等一下你還要自己一個人回來。”
“姐姐，我陪你回去吧。”身後忽然響起一個小女孩的聲音。
餘歌和林淞屹一起看過去。
餘歌感覺自己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個小女孩，她在腦海裏仔細搜尋，但是她實在是想不起來，沒什麽印象了。
“姐姐，你是不是忘了我了，我記人很厲害，”小女孩笑起來，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兩個小酒窩，“你生日的時候，我給過你一罐彩虹糖。”
餘歌終於想起來了，是上次在“開心大藥房”門口拿著安眠藥的小姑娘。
“妮妮，別鬧。”林淞屹對那個女孩說。
“哥，你回去吧，我們倆陪她回去就行，”林梓楓拉起那個叫妮妮的女孩的手，“你不是生病呢嗎。”
“她是你妹妹嗎？”餘歌好奇地問。
“對面住著的妹妹，和我弟關系很好。”林淞屹說。
他對林梓楓說:“那你送她回去吧，路上註意安全。”
“走吧，姐姐。”女孩拉起她的手。
餘歌最後看了林淞屹一眼，跟著他們倆走了。
兩個人走在餘歌旁邊，餘歌能聽見他們倆的對話。
“哥哥，你可以把我的手放開了嗎？”妮妮說。
“不行。你走丟了怎麽辦？”林梓楓說。
“這裏也沒有什麽人啊，怎麽會走丟”妮妮看了他一眼。
“要是那個人是人販子怎麽辦？”林梓楓指了指街邊一個行跡可疑的路人。
“哦。”小姑娘有些害怕，看了眼那個路人，往他旁邊靠了靠。
餘歌看著他們。她小聲問林梓楓:“你是不是喜歡她呀？”
小男生的耳朵瞬間紅了，他用蚊子一般的聲音對餘歌說:“…你怎麽知道”
“很明顯啊。”餘歌笑了一下。“這麽明顯誰看不出來。”
“姐姐，你今天是來找淞屹哥哥的嗎？”妮妮沒聽見他們的對話，她還在看那個行跡可疑的路人。
“嗯，我是他同學。”餘歌看著街邊的路燈。
“他平時在家裏是什麽樣子的”餘歌假裝隨口一說。
“嗯…”林梓楓想了想，“他不愛出門，總是一個人在房間裏看書，有時候會和我爸吵架，一般都是我爸說他，他靜靜地聽著，偶爾實在忍不住了反駁兩句，我媽就勸他們。”
“林叔叔脾氣不太好，他總是嫌淞屹哥哥太不活潑了，他總是說淞屹哥哥這不好那不好。”妮妮小聲說。
“但是每個人的性格都不一樣的啊，真不知道他為什麽總是要說淞屹哥哥，淞屹哥哥對我們很好，我們還一起給小貓洗過澡，我很喜歡他。”
餘歌的心跟針紮一樣難受。
到了她家門口，兩個人朝她揮手告別，手拉著手消失在了夜色裏。
林梓楓回到家的時候，林淞屹坐在家門口的臺階上等他們。
“哥，我不是讓你去睡覺嗎？”林梓楓說。
“睡不著。”林淞屹說，“有沒有把她好好送回去”
“送到她家門口了，你放心。”林梓楓說，“對了，她剛才問我你在家是什麽樣子的。”
林淞屹楞了一下。
“我說你和我們一起給小貓洗澡。”妮妮小聲說。“姐姐沒什麽表情。”
“哥，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姐姐啊？”林梓楓說。
林淞屹看了他一眼。
“真的啊？”林梓楓說。
“我早就看出來了。”妮妮擺擺手，“那個姐姐長得好可愛哦。說話也溫溫柔柔的，就是看起來不太好靠近的樣子。”
“可愛吧。”林淞屹終於輕輕地笑了一下。
餘歌推開門進去。
奶奶已經睡下了，餘昊又在加班還沒回家。
餘歌嘆了口氣，她沒吃晚飯。拿出包裏已經沒有溫度的紙杯蛋糕。
本來想拿給林淞屹的。
她想起剛才林梓楓說的話，又想起他被夕陽拉得長長的影子。
紙杯蛋糕很甜，但她卻覺得很難吃很難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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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為有林淞屹天天給餘歌講數學題，最新的一次數學周測，她進步很大。
期末考之前的最後一次摸底考試，她和隔壁班的一個女生一起並列年級第十名。
這是她第一次進年級前十，她看著成績單上自己每一科的分數。
“看完了嗎？”林淞屹在她後面懶懶地說，“看完傳給我。”
餘歌把成績單傳給他。
成績單是按座位號排的，她18號，林淞屹20號。
林淞屹看了會，把成績單又往後面傳。
“你這次數學比上次高了差不多10分。”林淞屹有些驕傲地說，“我功不可沒。”
餘歌看著他，他笑得很開心。
他的眼睛不是桃花眼也不是丹鳳眼，是那種自然下垂的狗狗眼，睫毛很長，笑起來的時候，睫毛會輕輕顫動，眼睛下面的那兩個臥蠶鼓起，看起來像是只薩摩耶。
“你有沒有想考的大學”林淞屹忽然問她。
“沒有。還沒想好。”餘歌垂下眼。
“哦。”林淞屹說。
“哎，”一旁的貝樂樂聞言，看向餘歌，“之前你還說你想考古城大學來著。”
“太遠了。而且那邊冬天很冷。”餘歌說，“我現在不想離這裏太遠。”
林淞屹看了她一眼，沒再說話，把臉埋在臂彎裏閉上眼睛。
那之後又過了一個星期，餘歌才又去圖書館借書來看。
她這次還是在晚自習之前去的，借完書剛打算往宿舍樓裏走的時候，傾盆大雨兜頭落下。冬日裏，天黑得快，此刻四周都是昏暗的。
她剛邁出一步，雨水就滴到她頭上，她忙往裏退了兩步。
她站在檐下等雨停，看著雨。好像還下雪了，是雨夾雪啊。
孤靜的夜空下，她一個人靜靜地看著，雪和雨一起落下，像純白月光下的汪洋大海。
說起雪記憶最深刻的還是個位數年齡時候，過年的時候，她和媽媽一起回她的娘家。
姥姥家冬天窗上結著冰花，那時候洗手要到爐子上燒水，每天她姥爺要洗手之前都叫她先洗，姥爺倒的水都稍熱一些，他手上很多繭子，要泡一泡。
然後擡頭一看，半面窗戶都結上冰，沾一點點熱水，指尖按在窗戶上，看著手印越來越明顯，看著水順紋路越擴越大，直到融化了那薄薄的冰層，手指和玻璃接觸。
媽媽怕她冷著，趕忙把她抓開。太陽升上來時，融化的水從上而下流下來，第二天未流盡的就塑成了新冰，而她昨天早上的指印還在上面，很淺。
後來媽媽去世她就搬來這座多雨的北方城市，那樣的場景很少見了，隨著年齡增長，學業繁忙，去姥姥家的日子也不長，冬天也沒有以前那麽的冷了。
或許是全球變暖的原因呢，七八歲沒過腳踝的大雪天，後來再也遇不到了。
但是比起雪，雨就討厭許多了。總是在人出門的時候下，淋到雨人會感冒，雨聲總是會把她吵醒。
“這個城市好像總是下雨。”她伸出手，手心裏是幾滴雨水。
“是啊，我還會經常忘記帶傘。”有人踩著昏暗的光線，從樓梯上走下來，徑直走到她面前。
林淞屹走到她面前。
這個時候這裏就他們兩個人，沒有其他人。
餘歌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。他剛才聽到她說的話了
林淞屹站在她旁邊:“你帶傘了嗎？”
“沒有。”雪停了，只有雨還在不停下。餘歌問他:“你也沒帶嗎？”
“嗯。我好像有健忘癥，總是要忘記帶雨傘。”林淞屹笑了一下，忽然問她:“你喜不喜歡下雨天。”
餘歌正要回答。
“我真的好喜歡下雨天啊。”他的聲音被揉進淅淅瀝瀝的雨聲裏。
“你為什麽喜歡下雨天”餘歌問他。
“我之前有一次心情不好，又忘了帶傘，於是我淋著雨回家的。”林淞屹說。
“會感冒的。”餘歌說。
“嗯。後來我也感冒了。”他望向她，“但是我很喜歡雨的聲音，還有雨滴在皮膚上的感覺。”
“可能因為雨是天空的眼淚，雨聲是上天賜予的聲音吧”。
他笑了一下:“啊，這句話有點像什麽傷感文案。”
餘歌看著面前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停的雨，此刻她喜歡的人站在她的左側。
她忽然想起一首歌的歌詞。
最美的不是下雨天，是和你一起躲雨的屋檐。
原本令人覺得有些吵的雨聲此刻卻像是變成了奏鳴曲。
真希望這場雨能下久一點，這樣就能和他再獨處久一點。
那天之後的第二天早上，餘歌來到教室的時候，第一反應還是朝林淞屹的位置看，原本經常比她早來的林淞屹居然沒在自己的座位上。
只有他的同桌段麒麟在。
餘歌走近了才發現，他的書包也不在了。
請假了嗎？餘歌想。
段麒麟說，他請假了。
餘歌想問段麒麟林淞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，但是她什麽都沒問，只是坐到自己的位置上，開始早讀。
他不在，還真的有些不習慣。
那天是星期五，下午放學後，餘歌拿起書包打算去坐公交車的時候，段麒麟猶豫了很久，在她走到班級門口的時候，還是叫住了她。
“餘歌。”段麒麟叫住她。
“怎麽了？”餘歌回過頭。
段麒麟猶豫了好幾秒:“你家…是不是和林淞屹家挺近的”
“走路的話十幾分鐘就到了。”餘歌說，“你想說什麽”
“你能不能幫忙把這幾張試卷拿給他”段麒麟說，“星期日回來就要上交的，這麽多他星期日回來了，一個晚自習肯定補不完的。”
他又看了餘歌一眼:“可以嗎？”
“可以是可以…”餘歌有些為難，“我只知道他家在哪裏，具體的門牌號什麽的不知道。”
段麒麟給她說了個具體地址。
“你知道他家在哪裏”餘歌問，“為什麽要我拿給他你沒空嗎？”
“因為…”段麒麟的臉一下子變得很紅，“我約了黃怡然。”
“哦，我懂了。”餘歌笑了笑，接過他手裏的試卷，“我會幫忙拿給他的，祝你約會順利。”
段麒麟的臉一下子變得更紅了。
餘歌手捏了捏自己書包的帶子，還是沒忍住問了他一句:“你知道林淞屹為什麽要請假嗎？”
“我正要和你說呢。”段麒麟說，“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，昨天晚自習下課後他打了個電話，和電話那頭的人說了幾句什麽，大半夜的，然後去政教處拿了請假條就走了。”
“哦。”餘歌抿唇，“知道了，謝謝。”
她就要往前走，段麒麟又叫住她。
“我也不知道電話那邊的人說了什麽，但他看起來心情很不好的樣子，”段麒麟說，“如果可以的話，…你安慰一下他”
餘歌:“…”
“如果是你的話，他可能會高興一點兒的。”段麒麟最後說。“你有沒有發現他特別在意你說的話”
餘歌坐在公交車上的時候，一直在想段麒麟的這句話。
她拿出耳機戴上，靠在窗上。
她的耳機裏全是陳奕迅的歌，有時候會將其中的一首歌單曲循環，一直聽到下車。
那天她回家洗完澡之後，穿上自己最喜歡的外衣，拿起段麒麟給她的試卷塞進包裏，出了門。
她去蛋糕店買了自己最喜歡吃的紙杯蛋糕，把還有溫度的紙杯蛋糕放進包裏，往林淞屹家的方向走去。
她之前只知道他家在冰淇淋胡同，她很少去那裏，但是現在她知道了他家的具體地址。
她站在胡同口，朝他家門口望過去，那裏蹲著一個人。
餘歌下意識往隱蔽的角落裏靠了靠。
這個胡同口也有一顆紫藤樹，不過沒有他們學校教學樓前的那顆樹那麽高大。
她站在樹下，看著地上蹲著的人。
林淞屹蹲在地上餵貓，他沒穿校服，穿著一身黑，黑色衛衣黑色褲子，地上那只胖胖的橘貓正在吃他手心裏的小魚幹。
從餘歌這個角度看過去，只能看到他的側臉。
他垂著眼睛，長睫被夕陽照著，在臉上投下一小塊陰影，身後的影子被拉得很長。
就像三年前那樣，他一個人坐在蛋糕店的角落裏，也是這種金色的光線，他的影子看起來那麽孤獨。
餘歌真想走上前去，抱抱她喜歡的男孩子，陪陪他，告訴他，不要不開心。
林淞屹餵完了貓，等貓慢悠悠地走遠了之後，他還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。
餘歌感覺他的頭頂上似乎有一朵小烏雲，此刻正在嘩啦啦地下著雨。
他站起身來看著眼前的夕陽，過了很久，才走進自己的家裏。
等他快走進自己家的家門的時候，餘歌這才想起來自己還要把試卷拿給他。
她從樹下走出來，快步走到他家門口。
林淞屹已經走進了家門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。
餘歌:“…”
正在她想走上前去敲門的時候，門被打開了。
裏面走出來一個男孩，十一二歲的模樣，乍一看和林淞屹有點像，有著一頭和林淞屹一樣的自然卷，不過比林淞屹矮，只和餘歌差不多高。
他正要朝對面走去，忽然看到站在自己家門口的餘歌。
“你好”他往餘歌那邊走了兩步，“我沒見過你，你是來找人的嗎？”
餘歌看著他的那一頭卷發:“…啊，你認識林淞屹嗎？”
“哦，你是來找我哥的啊。”男孩說。
“嗯，我是他同學。”餘歌說。
“那你等一下。”男孩就要朝門內走去，“我去幫你叫他。”
“不用了。”餘歌忙說，“我就是來拿點作業給他，讓他有時間寫起來。”
她想起少年被夕陽拉得長長的背影。
他現在應該不太想看見自己吧。
餘歌把包裏的試卷拿出來遞給男孩。
“真的不用我幫你叫一下他嗎？”男孩接過試卷，遲疑道，“你不進去裏面坐一坐和我哥聊聊天”
“不用了。”餘歌最後看了一眼，轉過身走了。
林梓楓走到林淞屹的房間門口，敲了敲門走進去。
“哥。”林梓楓把試卷放到他桌子上，“你同學讓我給你的。說是讓你有時間就寫起來。”
“哦，放那裏就行。”林淞屹正在看書，他轉了轉筆，“對了，什麽同學”
“你們班的女同學。”林梓楓說。
林淞屹轉筆的動作一停:“什麽樣子的”
“很瘦很白，頭發到肩膀下面一點兒，和我差不多一樣高，”林梓楓想了想，“哦，對了，她聲音很特別，是那種有點沙啞的煙嗓，還有…”
林淞屹把手裏的筆扔到一邊。
林梓楓話還沒說完，林淞屹已經跑出去了。
他的心跳得無比快。
他跑得很急，一直跑到家門口，才看到快要消失在胡同口的女孩身影。
她很小一只，低著頭慢慢往前走，腳下的影子被夕陽拉成一條。
他喘著氣:“餘歌。”
餘歌回頭。
太陽光線照得她睜不開眼，她擡手擋了擋。
只是這一會功夫，等她把手放下的時候，林淞屹已經跑到她面前了。
他跑得很急，像是怕跑慢點就見不到她了一樣。
“有事嗎？”餘歌看著他。
“你為什麽不叫我”林淞屹的語氣好像有點委屈。
“我…”餘歌輕聲說，“我本來是想叫你的，但是你弟弟剛好在門口，我就讓他拿給你了。”
“那你為什麽不讓他去叫我”林淞屹往她面前走了一步。
“我只是拿幾張試卷來給你的而已。”餘歌低頭，去看他的鞋，“段麒麟讓我拿來的。”
“他為什麽要讓你拿給我”林淞屹問。
“他和怡然去約會了。”餘歌眨了眨眼。
“…”林淞屹沈默了一會兒。
林淞屹沒有說話，餘歌忍不住擡頭看了他一眼。
他離自己很近，雙眼皮褶皺很深，眼睛垂著，不知道在想什麽。
“你睫毛好長。”餘歌還是沒忍住，小聲說了句。“像小蝴蝶。”
“你喜歡嗎？”林淞屹掀起眼皮去看她，“可以給你摸的。”
“不是…我…”餘歌結結巴巴地說:“我就是誇你一下。”
林淞屹看著她有些紅的臉，擡手，將她頭頂上的紫藤花瓣拿下來，“你站樹下幹什麽？”
這個場景似曾相識。
那天她站在紫藤樹下，頭頂也是落了一片這樣的花瓣。她站在圖書館外面的草叢裏被蚊子咬了好幾個包，最後借到了他摸過的書。
從初秋，一直到寒冬，原來已經過去這麽久了。
太陽已經落下去了，只剩下一點點餘暉。
他從剛才到現在，一直都沒有笑過。
“你心情不好嗎？”餘歌想起段麒麟對自己說過的話。
“有一點。”林淞屹說。
“是不是生病了？”餘歌問。
“嗯。”林淞屹說，“有點難受。”
“那你好好休息。不要熬夜。”餘歌看著完全沈下去的太陽，“不早了，我先走了，星期天晚上再見。”
“你一個人走路回去”林淞屹皺了一下眉。
“嗯，我家離這裏不遠。”餘歌點頭，“這個時間已經沒有公交車了。”
“我陪你一起。”林淞屹說，“不要走夜路。”
“不用了，你生病了，還是好好休息吧，等一下你還要自己一個人回來。”
“姐姐，我陪你回去吧。”身後忽然響起一個小女孩的聲音。
餘歌和林淞屹一起看過去。
餘歌感覺自己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個小女孩，她在腦海裏仔細搜尋，但是她實在是想不起來，沒什麽印象了。
“姐姐，你是不是忘了我了，我記人很厲害，”小女孩笑起來，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兩個小酒窩，“你生日的時候，我給過你一罐彩虹糖。”
餘歌終於想起來了，是上次在“開心大藥房”門口拿著安眠藥的小姑娘。
“妮妮，別鬧。”林淞屹對那個女孩說。
“哥，你回去吧，我們倆陪她回去就行，”林梓楓拉起那個叫妮妮的女孩的手，“你不是生病呢嗎。”
“她是你妹妹嗎？”餘歌好奇地問。
“對面住著的妹妹，和我弟關系很好。”林淞屹說。
他對林梓楓說:“那你送她回去吧，路上註意安全。”
“走吧，姐姐。”女孩拉起她的手。
餘歌最後看了林淞屹一眼，跟著他們倆走了。
兩個人走在餘歌旁邊，餘歌能聽見他們倆的對話。
“哥哥，你可以把我的手放開了嗎？”妮妮說。
“不行。你走丟了怎麽辦？”林梓楓說。
“這裏也沒有什麽人啊，怎麽會走丟”妮妮看了他一眼。
“要是那個人是人販子怎麽辦？”林梓楓指了指街邊一個行跡可疑的路人。
“哦。”小姑娘有些害怕，看了眼那個路人，往他旁邊靠了靠。
餘歌看著他們。她小聲問林梓楓:“你是不是喜歡她呀？”
小男生的耳朵瞬間紅了，他用蚊子一般的聲音對餘歌說:“…你怎麽知道”
“很明顯啊。”餘歌笑了一下。“這麽明顯誰看不出來。”
“姐姐，你今天是來找淞屹哥哥的嗎？”妮妮沒聽見他們的對話，她還在看那個行跡可疑的路人。
“嗯，我是他同學。”餘歌看著街邊的路燈。
“他平時在家裏是什麽樣子的”餘歌假裝隨口一說。
“嗯…”林梓楓想了想，“他不愛出門，總是一個人在房間裏看書，有時候會和我爸吵架，一般都是我爸說他，他靜靜地聽著，偶爾實在忍不住了反駁兩句，我媽就勸他們。”
“林叔叔脾氣不太好，他總是嫌淞屹哥哥太不活潑了，他總是說淞屹哥哥這不好那不好。”妮妮小聲說。
“但是每個人的性格都不一樣的啊，真不知道他為什麽總是要說淞屹哥哥，淞屹哥哥對我們很好，我們還一起給小貓洗過澡，我很喜歡他。”
餘歌的心跟針紮一樣難受。
到了她家門口，兩個人朝她揮手告別，手拉著手消失在了夜色裏。
林梓楓回到家的時候，林淞屹坐在家門口的臺階上等他們。
“哥，我不是讓你去睡覺嗎？”林梓楓說。
“睡不著。”林淞屹說，“有沒有把她好好送回去”
“送到她家門口了，你放心。”林梓楓說，“對了，她剛才問我你在家是什麽樣子的。”
林淞屹楞了一下。
“我說你和我們一起給小貓洗澡。”妮妮小聲說。“姐姐沒什麽表情。”
“哥，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姐姐啊？”林梓楓說。
林淞屹看了他一眼。
“真的啊？”林梓楓說。
“我早就看出來了。”妮妮擺擺手，“那個姐姐長得好可愛哦。說話也溫溫柔柔的，就是看起來不太好靠近的樣子。”
“可愛吧。”林淞屹終於輕輕地笑了一下。
餘歌推開門進去。
奶奶已經睡下了，餘昊又在加班還沒回家。
餘歌嘆了口氣，她沒吃晚飯。拿出包裏已經沒有溫度的紙杯蛋糕。
本來想拿給林淞屹的。
她想起剛才林梓楓說的話，又想起他被夕陽拉得長長的影子。
紙杯蛋糕很甜，但她卻覺得很難吃很難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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